第二章残月天霜(4_双鲤迢迢一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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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残月天霜(4

  她忽然想起了胡荼,又想起了如今还身陷囹圄的申老夫子,只觉心中一痛,苍茫如此间落叶飘零,说不尽的悲与痛。

  她匆忙垂下眼睑,脚步禁不住倒退几步。

  宁王发觉她退缩的心理,站在那儿,低声道:“这么就怕了?”

  “我……”

  “没什么我不我,本王命你赢她。”顿了顿,他狂妄道,“你不必惧什么,有本王在这儿,没人敢为难申嚜那老头。”果然不愧是心机深沉的十九王爷,只一眼就看出刘盈顾忌的到底是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彻底绝了刘盈的顾虑。

  此时,顾倩兮人如青莲,宛然在人前,软声轻笑,“我见姑娘手中拿着那张莲花笺,出题是——梨花。小女不才,题的句是——枝低疑雪压,揉碎春颜色。姑娘可以先就着梨花,题一句。”

  她就是那个题句的主儿?

  不仅是刘盈抬头看她,就连宁王,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句委实精彩,刘盈擅评诗,却实在没题过几句诗。她嘴里有些发苦,口中下意识吟道:“微雨湔寒枝,墀雪盈春浓。”话音一落,就见诸墨客咀嚼两遍,忽地,所有人对视一眼,纷纷哄笑出声。

  “小姑娘,你说什么什么?墀雪?傻了吧。梨花开的时候,窗上怎么会堆着雪?”

  “违了时令,不合,不合!”

  “还是回家学了声律启蒙再来吧,还想和咱们顾小姐比诗文,你当你是谁?”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一根根尖锐寒针,扎着刘盈的心口,隐约刺痛。春明景和,难道就不会有墀上清明雪?

  曾记得,小狮子的窗前,栽着几株梨树。

  那日,下了一场小雨,那些雪白花瓣就纷纷顺着风,铺满窗前,宛如一场初雪。

  小狮子推窗,在那儿融融一笑,那一瞬,真似春色满园。

  她撑着漏雨的骨伞,狼狈地站在雨中,全身湿淋淋的一片,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把她叫到府中的小懒狮。

  刚想出口斥骂,就听他随口吟出了,“微雨湔寒枝,墀雪盈春浓”这个句子。

  最是无忧少年事,点点滴滴念至今。

  原来,只是想想都会心痛。

  乍听到这句,顾倩兮含笑的眼眸陡然间掠过一抹尖锐,宛如被尖针狠狠地扎了扎,有些惊疑地看着眼前的素衣少女,面上也就隐下了那丝嫉恨。

  半晌,顾倩兮才勉强笑道:“姑娘好俊的文辞,寒枝上落下梨花瓣,堆在窗前的景色,确是述不尽的春色。”

  这句诗,她听过。

  不过精明如顾倩兮,自然不会说出在哪儿听过这样的句子。

  刘盈一双清眸,静静地睇着她。

  顾倩兮于是笑道:“散句儿难断高低。这么着吧,一炷香的时间内,小女与姑娘信笔驰疆,以月、夜、情为题,谁写的诗句又多又好,就算谁胜,姑娘觉得如何?”

  “喏。”

  刘盈神色疏淡,随口应了。

  火光耀着她沉沉乌瞳,那是双漆黑安静的眼眸,如今一耀,便多了几分琉璃剔透的神采。对她而言,怎么比,还不是这位天封城天之骄女一句话的事。她原是个平心静气的人,如今被推出来,全非本意,自然也就无谓。

  可这神色,却热闹了天封百姓,一个个鼓噪着,对刘盈的怨念陡地就沸腾起来。

  诸人情绪激昂地移来了两张案桌,取来了纸张与笔墨。

  净坛上,炉香刚刚亮起了一点儿莹莹红光,立刻便有青烟袅袅升起。

  斗诗,就这么开始了。

  刘盈抬头,但见顾倩兮身边围了层层叠叠的人影,看不真切。

  自己身边,仅有个宁王。她冁然一笑,不急不缓,抖开雪白的宣纸,也不指望宁王能降尊纡贵,亲手为自己磨墨,纤白的手掌,握着松烟添水细磨。

  墨汁,溅在手背。

  那一星儿浓墨,便似深秋时节的墨菊,抽枝展叶,说不出的孤冷。

  顾倩兮都写出了三五张诗笺,她才堪堪磨好了墨。

  此时鼎沸人声,都不是为她鼓舞。赞美浮华,只属于对岸那天心月华似的女子。她像一只失途的孤雁,孤零零地蜷缩在百鸟中。

  宁王冷眼旁观,负手看她,只觉这女子笑的模样太过灿烂,刺了眼。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儿时,也是这般“万人雀跃,唯不因我”的情形。

  那时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皇兄,纵是他比皇兄好上千倍万倍,也没人会看他一眼,全是因他没有得享盛宠的母妃,更没有执掌中宫的母后。

  皇族历来不缺皇子,更不缺才华出众的皇子。

  他见过太多孤零的皇子,正是因为锋芒毕露,一个个被不动声色地铲去。

  所以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沉默。

  当他离开了皇宫,在外建府时,仍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唯恐他造成威胁。

  于是,他只能咬碎牙,吞入肚腹,狠狠地忍着。

  他对自己原本就狠,耐得住寂寞,经得起侮辱,将一身光华抹成鸦色。

  当千万人围绕着诸位皇兄谄词媚语,他孤零一人,与此时的刘盈何等相似。

  想到这儿,宁王看着刘盈的那份刺眼,忽然化作了缠绵绕骨的怜惜。

  他心中一动,想握住她的手。可他微笑着伸出手,却忽然凝住了,宛如被浓浓寒冰封住了所有的气息,他只觉心中最柔软的一角,似被人狠狠一扯,生生撕裂似的痛楚。

  无声无息,痛彻骨髓。

  此时,是我付卿三千真心,卿负我酷暑寒冰!

  也未必是他真的喜欢刘盈,只是偶有所感,心有戚戚。

  如果刘盈是那些寻常温顺的女子,此时媚骨迎他,或者是任他随意一番怜爱,也许吃到嘴里,一转眼,他也就把曾经的心动,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刘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根本记不起身边还有一个在皇族排行十九的王爷。

  她只记得小狮子。

  ——那个清冷的男子或笑或怒,或喜或嗔。

  ——那个阴鸷的男子伴她十年,为她奔走三年。

  曾经那么近,如今这么远。

  那些撕裂似的往事,凄冷如雪,相思缠绵骨髓。他对她那么好,她却从来视若无睹。他为她付尽真心,她却弃之如敝屣。

  那男子终于厌了,倦了。

  他当日说出的话,犹在耳畔,一遍遍,不停地响起。他当日神色,清冷如雪,似用世间最雪亮的刀刃,剖开了天光,绽出的光刺得人眼中饱胀发酸。

  ——我已经冷了,静了,看清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从此往后,你的事,我再不会多管。

  ——你我之间,一如此匕,今日既断,永绝天涯。

  匕首赫然断成了两截。

  每一截,都闪着凌厉的光辉。

  从那以后,他再不愿见她。

  每每见她,他面上都似笼上一层寒冰,即便看着她,目光也似冰刃一般,不带分毫的感情。

  ——不是所有人都与夫子一样闲。

  ——没事的话,夫子休要找我。

  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竟成了咫尺天涯的距离,远得让她心惊胆战。

  思绪源源,纸上的句子也就越发缠绵苦痛。

  只见素白宣纸上,绽出的墨迹,赫然写道:“残月经霜临晚秋,清笺寄语倚秦楼。敛眸只道君千里,落寞无眠浅噎酬……”

  宁王只觉一瓢冰水似迎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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