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南下_后来我成了团宠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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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南下

  秋猎前,朝堂上还对平城郡王的处置办法争论不休,直到褚琰在朝上提出“根本不需要攻打,直接将人接回来,其余事父皇自有考量”一说,这争论才平息。

  那时褚琰中毒一事已经水落石出,可是一个宫女的片面之辞,承兴帝也不能就为这个定朱府的罪,毕竟没有人看到褚赫或是贵妃亲手将毒交到月芽手中。

  他想见到更加真凭实据的东西,再一举拿下朱家。

  褚琰说出“父皇自有考量”以后,承兴帝便觉得这个儿子或许已经看出了什么,于是他秘密召来褚琰和李凭瑞,聊了整整一夜。

  那时李凭瑞没有提到自己收到匿名信举报的事,只说自己发现李崇意不对劲,随后一查,才知道李崇意在一处民宅里与陌生人接触,且成国公的乳娘一家疑似一直在监视他们。

  褚琰:“无论是何种原因,成国公分明知道李崇意举止鬼祟,却不告知父皇,肯定是有蹊跷。不过成国公既然派乳娘暗中监视李崇意,那二人应当不是一伙的,我猜成国公很可能只是想握住李崇意……或者说李相的把柄。”

  李凭瑞:“殿下说得有理,那您说,这成国公究竟知不知道平城郡王要叛乱之事。”

  褚琰:“这不好说,父皇,密探可在李崇意那处密宅发现了什么?”

  承兴帝叫褚琰前来,其实只是想听听他会不会又想出恰到好处的建议,没想让他知道太多,但话说到这里了,承兴帝又觉得让他多知道些可能会有惊喜,便朝李凭瑞使了个眼色,李凭瑞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

  那上面竟是李凭瑞的亲笔字迹!乃是给睿王通风报信的内容。

  褚琰有些惊讶:“这是李崇意摹的?他跟六叔的谋反也有关系?”

  李凭瑞点点头,他先将自己的笔迹也拿出来,让褚琰对比,字迹显然是相同的,但部分转折处的用力,却有些轻微的不同,若不是李相自己给他指出来,再加以解释,褚琰还真的看不出来有区别。

  对比完字迹,李相又说:“陛下发现睿王要谋反,恰好柳侯回京,便派了柳侯率人秘密守在城外,靳国公则领兵至城中,准备来个内外夹击。当时

  李崇意便拟了这一封信,欲提醒之,他特地用了我的字迹,我想恐怕他第一次与睿王联络时用的就是我的字迹,才让睿王对一些谣言信以为真。”

  褚琰识相地没去问是什么谣言,能让睿王暗中养兵预谋造反的谣言……那肯定跟他父皇有关系啊!在他父皇面前提这个那不就凉了吗?

  褚琰只是说:“父皇,这个人先后挑拨两位王爷造反,恰好您这次不是在平城郡王那里发现了那个叫李良的南晋奸细吗?我觉得,这位李崇意也很有可能就是南晋奸细。”

  李良,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参军,骠骑将军命他去发抚恤金,他却中途离队,带上一帮南晋来的人马,刻意带上骠骑将军麾下的腰牌,暗杀梁王。

  骠骑将军是平城郡王的堂舅兄,却更忠于陛下,连他都派人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自然让平城郡王觉得皇帝是真想要杀他,于是暗中准备谋反。

  倘若李崇意也是南晋奸细,那么他们二人一个在京城以李凭瑞的名义给平城郡王递信,告诉他皇帝想杀你,一个在梁州行刺梁王,让平城郡王觉得这信里说的是真的,里应外合,便说得通了。

  褚琰见承兴帝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便继续说:“父皇,二王谋反对成国公并无益处,如果他们成了,当然不会容得下前贵妃的娘家,如果他们没成,那谋反一事恐怕会令您到处收回兵权防止内乱。这件事,只可能是南晋的阴谋,他们想让北齐陷入内斗,消耗北齐的兵力!”

  承兴帝叹道:“你分析得不错,朕最怕的,就是遂了他们的愿,朝上那些人天天喊着‘出兵’‘出兵’,可是攘外先安内,有些疙瘩一天不除,朕如何安下心出兵南晋……朕这回叫你来,是因为你总有些古灵精怪的主意,你看这事当如何?”

  褚琰仔细思考了一阵,承兴帝不催他,静静等着。

  父皇想要的是什么?

  朱家在朝堂上一天比一天壮大,这是任何皇帝都不可能愿意看到的事,承兴帝不是不想出兵南晋,可南晋之事尚且可缓,反倒是身边的这个隐患,让他时时难以安眠。

  而下毒之事一查出来,更是触及了承兴帝底线。皇帝现在应该是下定决心想要铲除朱

  家,却又怕朱家转身就起兵谋反,拥立二皇子。

  看样子,承兴帝一时半会儿不想走到这一步,否则单凭下毒之事,给朱家安个罪名足矣,只要史书上、满朝文武那里说得过去,皇帝想要谁的命抄谁的家还不简单吗?

  那么承兴帝真正顾忌的……便是贵妃和褚赫了。

  一个是他专宠多年的贵妃,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一个就算不讨他喜欢,那也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

  承兴帝想处置朱家,却想留这两人一条命,可一旦朱家拥立褚赫,按祖制,这两人绝对不能留。

  所以承兴帝既想给朱家安一个不牵扯贵妃和二皇子的罪名,又不想让他们有机会谋反。

  褚琰开口之前先谦虚一下:“儿臣也只是瞎想想,却不知可行与否,还得请父皇帮忙定夺。”

  承兴帝一听便知道他真有主意了,笑道:“说吧。”

  “父皇,这出主意也得看情况,朱廷身上,可能有三种情况。第一最为简单,就如我刚才所说,他只是为了拿李相把柄,才知情不报,一切只是为了利益争斗、排除异己,并无谋逆之心。”

  “第二则是朱廷的确有谋逆之心。他手中虽有十万兵马,但却暂时并在京郊大营中,与靳和舅舅的兵马一同训练,除了真正谋反时,平时想动用太过扎眼。所以儿臣以为他手中可能会有私兵。”

  承兴帝不禁打断他:“朕已查过,朱府及其亲戚、姻亲的账面都没有问题,贪污之事也未曾发现过,养私兵要花费的银子多了去了,你说的这种情况不靠谱。”

  褚琰道:“那这便是儿臣要说的第三种情况了。朱廷有反心,但是另有其人替他养着私兵。比如……南晋,只是与李崇意不是出自同一处罢了。”

  承兴帝默了默:“你倒是敢想……所以你的主意是什么?”

  褚琰不仅敢想,还十分敢说:“第一个主意,先给朱廷送一个编造证据诬告朝廷重臣的罪名。”

  承兴帝:“……”

  承兴帝:“我看你现在就打算编造证据诬告朝廷重臣。”

  褚琰:“父皇别误会,我不是要诬陷朱国公,而是要引他上钩。李崇意临摹的亲笔信不是在我们这里吗,我们可以让李相亲笔再多写几封,每一

  封都要有微妙的差距,并在角落里留下不起眼的特殊的小印,其中一封要特地装在信封里,其余的则当作废纸随意丢弃在地上。再派两个人,一个人潜入李崇意的宅子扮演他本人,另一个人伪装一下,将信从大门门缝底下塞进去,这个过程,一定要让朱廷乳娘一家看到。”

  “他们对陌生人来送的信一定会好奇,很大可能会潜入宅子查探,只要看到这些信,一看遍知李崇意这是模仿李相的字。这里倒是有两个可能,其一,朱廷早就发现了这封信的原件,并且找人临摹备用过了,但是发现新的信件,朱廷一定会觉得自己之前找人临摹的那一版不是完美的,会将信件里的那一封掉包拿回去,其二,朱廷是第一次见到这信,那么这么多临摹的信件放到一起,他也会拿回去一份。”

  李相抚了抚胡须:“殿下是想说,做完这一切后,再找一位臣子,假装发现李崇意的古怪,上奏陛下,陛下可派朱廷去追查,朱廷自然会顺其自然地追查到那个宅子。而我们提前把所有信件取回,一封不留,成国公找不到那封信,知道了这一点的成国公便会以为是信件被我发现后销毁,或是被李崇意亲自销毁。到时候他骑虎难下,就很可能会编一个借口,把自己手里摹的那份拿出来。”

  褚琰点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承兴帝问:“那你可想过,万一朱廷谨慎,担心李崇意回来以后会发现呢?不肯这么做呢?”

  褚琰道:“儿臣记得,往年秋猎的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哦?”

  “父皇何不离开京城,将朝堂留给左相监政,再点名让朱廷留下来?您一离开,李相去秋猎的时候再将李崇意一起带上,三个人都不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朱廷做得不留痕迹了,而且您长时间离京,或许还能让他们暴露些别的事。”

  李凭瑞:“可是殿下,若是朱廷谨慎过度,不把信件拿走呢?以及你说的……别的事,若是根本没有呢?”

  褚琰摊了摊手:“那这引蛇出洞的办法就没用了,另谋后计呗。父皇这边则可以安心玩上几天,就当散散心,有益健康,又不亏。”

  李凭瑞懵了,思路迅速被带

  偏:好,好像是不亏哈……

  承兴帝看李凭瑞被褚琰一句话噎住了,不禁大笑,很快又板起脸:“身为皇子,满口的话没有准数怎么能行,你这毛病得改。”

  褚琰闷闷地“哦”了一声:“儿臣知道了。”

  但这事后来还是定下了,皇帝在诸多事情悬而未决的时候定下了秋猎的行程,叫大臣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纷纷猜测皇帝是想表示态度——即便出了如此大事也不愿攻打南晋。

  成国公一派则想得更多些,认为皇帝是铁了心要收回朱家手里的兵权,自然想在承兴帝真正下令之前让自己人站稳脚跟。

  于是留在京中的成国公果然开始准备扳倒李相的证据,但他并非是掉包了信件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抓住了与李崇意接头过的其中一人,假装发现他是南晋奸细,并严刑拷打下逼问出了李崇意的名字。

  随后上奏给承兴帝。

  此时的朝堂上,梁冶将两封乍一看几乎辨认不出区别的信拿出来,唯独其中一张左下角的小印独一无二,吕尚书过目一遍后,白着脸点头:“带小印这张,的确是我们搜出来的那张,小印我记得。”

  承兴帝宣外面等待的人上堂,不多时便有一人被押送上来,吕尚书立刻认出,自己搜回来的那封信,正是这个人递给他的。

  靳和上前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究竟是谁让你在墙缝里塞信?”

  那人不知被用过什么刑,浑身打颤,断断续续:“是……朱府国公爷身边……大管家。”

  此人正是朱廷安插在刑部之人,他发觉信不见了以后,立刻找人去国公府报信,朱廷紧急之下,只能让自己信任的大管家亲自送信,此人假装从墙缝中搜出信,后来吕尚书询问李崇意家中信件一事,李崇意本就想拉自己的师父下水,自然说有此事,便没有人再怀疑信的真假。

  此时靳和适时道:“臣状告朱廷之三,是朱廷养私兵,谋杀皇子。”

  朱廷比褚琰想象中的还要大胆,他这些年一手遮天惯了,大概真以为京城他能横着走,尤其皇帝不在,他派人去抓与李崇意接头过的人的时候,并没有特别谨慎。

  于是承兴帝的暗卫便发现,朱廷身边的人与被抓的人交谈时

  ,说了几句南晋官话。

  仅仅是这么一点信息,足以让承兴帝疑心难消了。

  朱廷身边有南晋人,那他是不是也已经和南晋勾结?他既然跟南晋有关系,会不会真像褚琰说的,南晋的某一方势力替他养着私兵?

  因此承兴帝将计就计,把李相下了狱,一来让朱廷注意力转移到李相身上,二来挖出更多的朱廷党的大臣。

  朱廷果然一心联合大臣想要一举扳倒右相,他的注意力放在朝堂,承兴帝的注意力却在那批不知藏在哪儿的私兵上以及梁州军上。私兵是要揪出来的,梁州军则是要召回来演一出戏的。

  恰好没几天,褚琰又重新与他提了“远行”一事。

  承兴帝立刻便想起了他所说的第二个主意:引出私兵。

  褚琰没有细说,但承兴帝一想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自己做诱饵,可是“安王”这个诱饵的诱惑力并不大,真正适合做诱饵的,反倒是褚锐。

  褚琰自然不敢直接提褚锐的名字,但承兴帝应允褚琰“远行”以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就用这个办法。

  “下狱”的李凭瑞当即被人护送着奔波千里,到梁州与平城郡王交涉,并打点沿路的自家商铺,决定靳苏一路带兵驻扎的营点……而京城的“李凭瑞”已经宣告了判决,家人名为“逃”实则被承兴帝暗中保护起来,三皇子被外派出京。

  朱廷一脉可谓大获全胜,士气高涨。

  皇帝本来打算让梁州军假装逃走一部分劫走平城郡王,再让其他人在半路大闹,表现出对郡王忠心耿耿的样子,这样一来,成国公若真有反意,极有可能去派私兵去寻平城郡王的下落,好与郡王谈合作,拉拢郡王旧部为己所用,而郡王身边其实都是皇帝的人,自然会让成国公狼子野心暴露无余。

  即便褚琰去了梁州,皇帝暗地里派了靳苏和陆云城保护,这个原本的计划也不会变,只不过是延期一些罢了,而倘若诱敌刺杀真的成功了,那就是另一种光景了。

  褚琰临行前几日,承兴帝故意叫来褚赫,与他叹息:你与褚锐都不让人省心,朕让锐儿出去散心反思,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肖想太多,别让朕失望。

  可对于褚锐来说,

  没有臣子附庸,他也有承兴帝支持,褚赫没有臣子附庸,便毫无可能了。

  他心想:父皇满口说着别让他失望,却硬要断他的后路!什么叫不要肖想太多?都是皇子,凭什么不能争?褚锐一心要保与南晋勾结的李相父皇都能这么容他宠他,是不是他一天不除,父皇就永远不会考虑自己?

  于是,褚赫一手促成了刺杀。

  事实上承兴帝很清楚,除非将褚赫一起派出去,否则朱廷不会冒险刺杀褚锐。褚赫一起去梁州,再做一番苦肉计,这样三皇子无论怎么死,别人都不会怀疑到褚赫头上来。

  可承兴帝却将褚赫留在京中,用言语激他,是因为承兴帝在一次次失望中,还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朱廷不会出兵刺杀,可褚赫却未必。

  倘若褚赫心中尚有理智和底线,他愿意保褚赫不除宗,健康地活着。可若是褚赫真的满怀恶意,不管不顾地对亲兄弟们下手,承兴帝哪怕再痛心,也没法再留他。

  朝堂之上,褚锐听完全部经过,茅塞顿开。

  他大哥在路上逛城池、看风景,其实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如果真的快去快回,那很有可能会在他一人返回时朱廷才动手,而褚琰拖延时间以后,朱廷却不敢跟着他一起拖,毕竟平城郡王还指不定会什么时候被抓回来呢,于是只能在过山险之地的时候动手。

  褚琰料到这一点,提前几日让陆云城和靳苏替了他和柳岐,按承兴帝的想法,褚琰也该换成替身的,可是褚琰毕竟带了狼崽小八上路,小八一头狼,却狗鼻子似的,闻不到主人的味道肯定会吼叫,与其因为这个露馅,还不如褚琰亲自随营,这样还能让暗中打探他们行踪的人想不到有两个人已经被调包了。

  忽而又想到,这一切都是父皇、大哥和李相三人的计谋,自己却自作聪明,想要拉拢与李相关系近的臣子,把自己那点小九九都暴露在父皇眼皮子底下……

  对了,还有六妹妹那次……他当时去王府大吵大闹了一通,大哥问他有没有人诱他开城门,他说没有。可那李崇意恰好也在那日相府集会中,有没有可能是李崇意事先跟另外几人聊过此事,另外几人又被暗示着提起,才让他以为

  大哥是为了争功,才不让城外的靳国舅进来帮忙?

  倘若大哥真毫无准备地开了城门,那六妹妹会怎么样……被带离京城,成为他人用来威胁父皇的把柄?这背后的事又会怎样?永远不见天日,谁也不会知道身边有一个南晋的奸细和一个心怀不轨的朱府?

  褚锐不禁泪流满面,他意识到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承兴帝站起来道:“靳和,说说第四项罪名吧。”

  靳和转过身,恭敬道:“陛下,臣搜查成国公府几日,逼问出成国公曾让名下商队替他与南晋来往通信,臣已经控制住那商队的管事,管事却说他只知道要往南晋一酒馆送信,至于到底是给谁的信并不清楚。臣请陛下彻查此事。”

  与此同时,京郊已经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僵持了数日。

  承兴帝一气之下将成国公直接下狱,实则非常冒险,簇拥成国公的军中将领知道一旦成国公出事自己也讨不到好,哪怕联系不上朱家和二皇子,也隐隐有了拥兵反叛之势,除却京城的那一部分,成国公在边界还有几位旧部,都蓄势待发。

  京郊五万大军被柳侯爷带走,靳家军一万在外,剩下那些根本不足以压住成国公的人,幸好成国公旧部侥幸认为陛下只是猜测是成国公干的,并无真凭实据,才没有轻举妄动。

  如今梁州军回来,直接并入靳和麾下,人数上倒是占了优势,但是想让这么多人马缴械,必然要动一动真刀实枪。

  朝会尚未结束,城门就已经大关,有人快马加鞭回来报信,靳苏看了看不远处仍平静看不出异样的成国公旧部军,与旁边的副将道:“父亲让我跟随您,晚辈斗胆建议,趁敌不备先发制人。”

  副将道:“陛下的意思是尽量招降,不起冲突。”

  靳苏道:“等成国公被赐死的消息传出来,就不可能没有冲突了,到时候咱们未必能稳住,倒不如我先带一支小队过去,直取对方副将首级,对面那些人也不是都想当乱臣贼子的,只要将领人头落地,他们便如墙头草。”

  副将咋舌:“年轻人,敢想敢做。”

  靳苏怀疑他真正是想说“不知天高地厚”,却不甚在意地笑笑:“有楷模也。”

  又十几日后,京<城一封信件送达平城。

  此时褚琰已经能自己下地蹦跶了,他倚在柱边,看下人们往廊边挂上灯笼,贴上朱纸裁的窗花。

  这里原是梁王府邸,梁王一家被押送回京后,府里奴仆遣散,梁王府的牌匾也都撤了下来,幸而知州新上任有许多事情要忙,到处都缺人手,还没顾得上抄家。等听说安王要来后,知州又立刻让人替安王收了点下人进来,再把府上那些女子用物和不方便留下的私人物件清点充库,其余的都留在了府里。

  正值年关将至,柳岐又是头一次出京,兴致勃勃地带着常喜常乐亲自出去置办了年货,生生把这个没什么人气的新家张罗出了年味。

  他跟陆云城正在屋里对着地上的对联发愁时,信使便到了新王府,新管家将信交到了褚琰手里,褚琰看信看到一半,忽而感应到目光,一抬眼,恰好屋里的两人都在眼巴巴望着他。

  褚琰看看一个字没写的对联,再看看他们俩,最后指指自己:“我写?”

  陆云城和柳岐生生回想起褚琰那大小不一参差不起的幼儿字体,齐齐摇了摇头。

  安王殿下学什么都快,唯独这把字练不好,果真练字这东西还是得靠日积月累的。

  褚琰笑道:“都交给王御医写吧。”

  柳岐这才看到他手里的信:“京城来的?”

  褚琰点点头,缓步走过去,把展开的信放到他手里,拥着他一起从头看。

  成国公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就直接被下令斩杀,靳苏在城外带着一支小队光天化日之下突袭敌营,竟还真让他突袭成功了,直接斩杀成国公手下的两名副将,提着头在营中大声宣告,大军在外应和,得了讯号后便一举包围营地。

  其余的小头领都顾虑家人,一看两位副将都死了,士气大败,很快便投降。

  让承兴帝始终担心的叛乱一事被一个只在战场上历练过几回的年轻人解决,且没伤一兵一卒,惹得承兴帝大快不已。原本承兴帝为褚琰受伤一事还有些怪靳苏不尽责,这会儿却直接高兴得说要给他封个武官当当。

  谁知靳苏竟当堂拒绝,说自己想科举,气得靳国公差点当着皇帝的面踹他。

  承兴帝却高兴得很,说来年开春便是春闱

  ,让他回去好好备考。

  这封信正是靳苏写来的,他在信里用了好几百字表达自己的高兴,说早知道立一次战功就能换陛下金口玉言地让他备考,他早就求父亲自己带兵一场了!现在不就好了,靳国舅再也不敢不让他看书了!

  成国公死后不久,他家中人也一并被发落,左相被革职处死,旧部被清洗,无数人脑袋落地,亦有无数人发配边疆。

  承兴帝到底是念旧情,宫中的贵妃只是被打入冷宫而已,但是在听说二皇子被承兴帝贬为庶人、砍断一条腿囚居宫中以后,便受不了打击,用一条白绫了结了生命。

  承兴帝并未去看她最后一面,却还是以贵妃尊位将她下葬。

  京城即将度过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年。

  但亦有生机。

  朱廷拉拢勾结的臣子数不胜数,加上在外任职的,前后恐怕要牵涉到千余人,这还没算上收过朱府的银子办一两回事的那些人。这个数目摆在朝臣面前,无不令人惊心动魄。

  承兴帝没打算把他们一网打尽,否则太动摇朝廷的根基。

  这些人一退下,便会有位置空下来,不少朝臣们都觉得会将右相派的人提上来一些,但靳苏听他父亲说,按陛下的意思很可能会提拔一些纯臣,有些不那么着急的位置会空下来,总地来说,右相派中支持过三皇子的人,除非立下大功,否则不太可能再有往前进一步的机会了。

  靳苏把已经变更的几个位置列出,附言道:“同批考生赶上吉年,幸甚。”

  可不就是吉年,朝中那么多位置空缺,就是等着他们呢,他们一旦榜上有名,仕途必然会比以前顺利得多。

  柳岐顺着名单看了一遍,发现春闱的主考官正是李相。

  这封信大概并不是一天写成的,写到后面又忽然提到褚锐在朝会上与承兴帝请命,欲至行宫静心苦学一年,承兴帝直接答应,让他过了年再去。

  可想而知,臣子们又会猜测纷纭,有心人已经嗅出了一点风云变化的气息:恐怕陛下觉得三皇子不堪大用,要培养其他皇子了,就不知道三皇子是自己也无心了,还是准备以退为进、韬光养晦。

  信的最后一页,靳苏还细心地说了说皇后的状况和柳家的情况

  ,甚至替愁生和陈肃捎了几句话。

  褚琰合上信,问道:“会想家吗?”

  柳岐摇摇头:“这才出来多久,我以前在家,可天天想去别处玩,现在好不容易才如愿呢。”

  褚琰惭愧地说:“你在我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却这般冷清寒酸。”

  柳岐笑着搓搓手:“可是我当家做主了呀。”

  褚琰:“唔……”

  柳岐眯起眼睛,带上威胁的小表情:“怎么,你不想听我的?”

  褚琰笑道:“想听,当然听你的。”

  柳岐便一本正经地道:“那你今天得喝完我做的鸡汤。”

  褚琰眨眨眼:“好,我偷偷喝完。”

  一旁的陆云城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他。

  褚琰抬起眼皮瞭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陆云城:“……”

  柳岐到了新王府,便开始跟从京城带来的厨师学做补汤,陆云城有幸尝过一口,差点被那种又酸又咸又涩的味道逼得吐出来。

  褚琰倒是敢喝,但是被王御医当场撞见,严令他养身体期间不许喝那么咸的东西。

  柳岐得了准话,便去厨房折腾,许久后才端回来一大碗汤。

  他这回事先尝过,有点淡,但没有怪味,肉也炖熟了,应该能喝下去。

  果然褚琰把一大碗汤都喝完了,看柳岐期待的目光,表扬了句:“好喝。”

  柳岐松了口气:“那就好,以后我来负责做饭,绝对不会饿死你的!”

  褚琰失笑:“我又不是没钱,到那边再请一个厨子不好吗?”

  柳岐一脸认真:“可是我想让你尝到家乡口味。”

  褚琰低头看了看这碗根本尝不出是哪里口味的鸡汤,没好意思打击柳岐的自信。

  这一年的除夕夜,柳侯爷从惠州过来,赶上了一家团圆。

  初三一过完,王府上下便悄悄收拾了东西,柳问将他们送至了码头边。

  码头边停靠着一艘朴素无奇的商船,船上人来人往,褚琰下马车后,给新晴使了个眼色,后者自觉去招呼其他人,将行李和人安置上船,陆云城则去一旁,清点了伪装成劳力的亲兵们。

  柳侯爷望着柳岐,叹道:“你长大了,长大的孩子,果然都是要自己出去闯一闯的……其实有殿下护着你,爹不担心,想来想去只有

  嘱咐一句,照顾……不,辅佐好安王殿下。”

  柳岐心中微微一震。亲这样说话的时候,没把他当成安王的王妃,而是当作安王的臣子,当作一个可以自己顶天立地的男子。

  柳问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在附近打扰,又看向褚琰:“殿下,臣斗胆一问,您在朝中势力几何——叫臣心里有个数。”

  褚琰顿了顿,慎重地道:“我最大的倚仗其实是父皇,若我没猜错,这次父皇应该对褚锐失望了,而我露才至如此程度,父皇应当会开始考虑我。”

  柳问点了点头。

  褚琰又道:“父皇派陆云城做我亲兵,等同于是将陆家与我绑在了一起,靳家意向不明,我和褚锐都是沛国公的亲外甥,在我看来,除非父皇立储的圣旨下来,否则他不想偏颇任何一个,以免结怨。”

  柳问摸着下巴:“陆家有文有武,文的那一部分先前被郡王妃陆氏的事情牵连,落败了些,不过现在陛下急用人,或许会重新重视陆家……可我与骠骑将军都是武将,文官那头还是单薄了些啊,在朝堂上,到底是文官行事方便。”

  褚琰摸摸鼻子:“那个……”他凑到柳问耳边,说出了一句话。

  柳问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后又欣慰地笑出声:“其实当日在小庄山见到你,我便该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鲜有人能在那样尸横遍野的场景下,有那样的平静与清醒。我这些年小心谨慎,一直不敢与任何皇子沾上边,宫里为皇子选伴读,我买通了公公,让两个儿子落选,为柳源相看姑娘,也小心避开与诸位妃子娘家有姻亲关系的人家。独独在陛下为你和小岐指婚时,我未抗拒到底。”

  “想来,是我内心隐隐认准了你这个人,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承认。”柳问说着,竟朝他拜了下去,“可现在,我愿押一把。”

  褚琰伸手搀扶:“岳父可安心。”

  柳问点头:“殿下也请安心,陛下放着梁州大军不要,偏偏让我带自己的亲信去惠州戍边,必是信我能护好你,我定不会让殿下有闪失。殿下,保重。”

  商船连夜启程,沿着化冰的运河,悠悠向南。

  褚琰站在甲板上,直到看着送行的柳侯一行人成

  了细小的点,才将目光投向平静的水面。

  李凭瑞说,南晋有两号人物,把持朝政的老丞相为其一,新帝的小叔为其二。

  也不知道那想要挑唆北齐内乱的是其中哪一位,与成国公有勾结的又是哪一位。

  李凭瑞收到的匿名信至今无法找到源头,所以会不会是从南晋来的?

  还有……那个映梅背后的人……

  褚琰临走前,托人帮忙继续查着此事,但承兴帝直接扣下成国公一家,后来又直接赐死他们,没给别人留一点能钻空子的机会,如果真是成国公一家做的,那肯定问不出来了。

  不过这事查不出来也无妨,重要的是,刑部尚书吕明志会是谁的人?

  真正置身事外的人,似乎并不是自己啊……

  袖子被扯动,转头便看到柳岐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我都没那么舍不得。”

  褚琰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笑笑就得了。

  柳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别想啦,离开了北齐,那就别想北齐的事,该想南晋的了。我好冷,进去吧?”

  他说自己冷,却伸手给褚琰紧了紧大氅。

  褚琰眨眨眼,恍惚在这寂寥的水面上,嗅出了人间烟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一更+今天的两更!

  虽然今天不是元旦了但也算元旦加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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