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好梦须臾(1_双鲤迢迢一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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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好梦须臾(1

  不管风雪,暗夜……

  曾经,一直有人在你身后默默守护。

  可是某一天,你回头,守护的人已不在原地。

  温情相望的眼眸,也转向了其他的女子。

  会不会有一点儿失落?

  还记得那些日子,胡荼方才九岁,清稚且骄傲的模样,仿佛天下事都不放在眼里。

  他斜眼睨着眼前的少女说:“小夫子,你能教我什么?四书五经六书六艺,还是医理?小夫子,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食我米粟,你分不了我的忧。我要你,又有何用?”

  那时的小狮子,已见气质峥嵘,字字句句,不留情面。

  孩童时候的她,心性颇烈,容不得他顶撞。

  她与他谈诗论道,与他笑语江山,与他斗茶斗酒,六书六艺一路斗下。棋输他半子,琴胜他一筹。两个半大的少年,一连斗了一个月。她终是占了稍许赢面,便是这么一点点,也足以压下他嚣张的气焰。

  板子打在锦衣男童的掌心,她笑得很舒心,颇有些解了郁结,洗雪屈辱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咬着下唇,默不作声挨了。临到走时,他还瞪着憋红的双眼,狠狠道:“今日输你这一点,来日我定能赢回。”那会儿,竟是连一声装模作样的“小夫子”,也不愿叫了便宜她。

  两位小主谈不上教与学的关系。

  都是一点即通的伶俐人,互相斗法,竟然将胡夫人派人送来的数十车册子一字不差,知了个通彻。

  再后来,她研究着西丘文,终于被他逮了个正着。

  当时,小狮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揶揄道:“夫子,你学得可真是广呀。”这一句夫子,和着嗖嗖冷风,从牙根中迸出,显然也没尊师重道的意思。

  她一瞬间慌乱了。

  就见他拈着那张写满勾角繁复的符号的素笺,安静道:“被捉住,便是命丧黄泉的事情。”小小一个孩子,坐在她闲时用藤条编好的秋千上,天光耀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那个侧面,宛然生动,却活脱脱是个小恶魔。

  她说尽好话,他听的时候,看似平静,眼中隐有笑意。

  可一转脸,依然带走了那张素笺,只留了一句,“夫子,你好生等着吧。”

  为这一句,她如坐针毡,生生急了将近一整月。

  一日日过去,该来的官兵没等到,倒多了两枚又大又招摇的黑眼圈。正是年底,小夫子按例到了云胡府,她坐在西席,就觉着丫环小厮一个个看着自己,窃笑不已。等到回去,她一照镜,才发现眼睛上的蹊跷。

  她彼时十六岁,也顾些颜面,这么一折腾,想死的心,都有了。

  翌日,他优哉游哉地来了。她受不住这煎熬,怒声逼问他到底要干什么,那官府的人,为何又没来?小狮子笑得眉目清亮,道:“夫子,我何时说过要唤官府的人来拿你,你自个儿想多了。”

  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笑容粲然,让她一瞬间竟移不开眼。

  如果一直是那个时候,她不去想西丘文,他不为自己做尽一切事。

  也许,她就不会知道什么叫伤心。

  小狮子十六岁,第一次远行时,曾经问:“夫子,为情所伤是什么滋味?”

  她当时无法回答,而今,她知道了,从他说“夫子,这一次,我虽愿帮你去攀交顾城主。却也仅仅是最后一次。从此往后,你的事,我再不会多管”,从他说“你我之间,一如此匕,永绝天涯”开始,她就知道为情所伤是什么滋味。

  “不!不要……”

  刘盈从噩梦中醒来,一抬眼,周遭黑漆漆的一片。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梦到了些什么,只记得胡荼好像说要与她一刀两断。当初听这些话时,只是心酸。可是在梦里,这样的感情居然被放大了数十倍,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那样的伤心与痛苦,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后背浸出细细汗珠,贴着后襟,黏腻得让人心慌。

  砰——啪嗒,也不知什么时候,窗扇竟没关紧。寒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凉。

  她抚着胸口,有些茫然地低头。

  月光漏不进客栈,桌椅似重墨勾勒般漆黑。

  一个清越如流泉的声音忽地响起,“夫子,这么晚,为什么不睡?”抬头,是眉目宛然的小狮子,清冷冷的脸颊,似笼着一层薄薄寒冰。

  “胡荼……”

  她伸手想触一触他的脸颊,刷的一下,冷风从指缝间漏过。一手虚空,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这么从榻上跌落下来。

  膝盖磕在坚硬的木板上,痛得她咝咝抽气。

  她环目四顾,孤零零的一人。

  心口,忽然就涌上说不出的失落。

  这身形单薄纤弱的女子,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在榻下,把头埋下,双手抱紧屈起的小腿,无声无息地默坐了一夜。

  莫道伤心是可怜,人生何处不潸然。

  好梦须臾容易醒,忘情一笑错当年。

  第二天清晨,刘盈熬好了药。

  走到小狮子门外,还没进去,就被鱼微堵住了。

  鱼微懒懒地道:“姑娘来这儿做甚?”

  “我来送药。”

  分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小狮子咳嗽的声音隔着薄薄的一道门,都清晰可闻,鱼微偏偏拦在那里。他道:“我们家少爷现在没空,姑娘回去吧。”话音刚落,门内就传来一阵女子的低语,似在说些什么,逗乐了小狮子。

  男子的笑,低沉愉悦。

  刘盈端药的手,就这么生生地僵了僵。

  她低下头,掩住眸底那丝伤感,淡淡道:“我把药端给二少,很快就走。”

  鱼微一臂还捆着纱布,一手也能拦她,眉眼中透出如主子一般的戾气,不耐烦地道:“我说了,少爷不想见任何人。”他们家少爷总算想开了,连少爷都不待见她了,他自然不愿意给她好脸色,何况她还折了自己的手臂。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乍闻这么一句,刘盈下意识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没有空吗?

  是因为屋里那个女子?

  滚烫的药碗,烫得手心火辣辣的痛。

  她忽略掌心那一阵阵逼仄的痛楚,道:“就算不见任何人,可药总不能不吃吧……”

  鱼微防贼似的把门堵得严严实实,大声道:“少爷受伤了,自有的是心疼他的人,也有的是熬药的人,不劳姑娘费心。”

  说到底,小家伙软硬不吃。

  见刘盈还想说些什么,小鱼微当机立断,忽然似想到些什么,斜眼不屑地掠了她一眼,冷声道:“姑娘,您还是走吧,我知道你是为何来的。少爷答应过你的事,你不用担心做不到,也不必假惺惺地过来端茶送水。”

  这话说得不轻。

  他全当她如今端茶送水熬药煲汤,只是因为要求小狮子赴顾门宴。

  可她分明没存那个心!

  刘盈第一次被人这么相激。

  她咬紧唇,舌尖尝到甜腥的气息,眼底赫然一片冰雪。

  门内。

  轻纱笼面的神秘少女似察觉到她此时的心情一般,回头静静地睇了一眼。那一眼,宛如利刃,似要穿过门帘,要狠狠地扎一扎刘盈。

  再回头的时候,这少女眼中褪去凛冽,揉了一丝浅浅欣慰,剥开鲜黄的新橙,笑着递给小狮子,道:“二少,看她在门外,被你家的小鱼微数落,你就没有一点儿心痛吗?”这原是一句试探。

  问这话时,那神秘少女捏紧拳头,心中也在打鼓。

  她藏住眼底锋芒,生怕胡荼说一句不忍,自己定会心碎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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