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六壬捷录(3_双鲤迢迢一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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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六壬捷录(3

  她知道他在等谁,他在等自己。

  爹娘临死的时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树林茂密的北方。

  那里古木成林,枝叶茂密。他追了一阵,许是忽然明白中计,然后又折回来。她就这么缩在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

  呼啸的长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杀手守到半夜,终于捺不住,想也不想地朝北方追去。

  她知道对方这次走远,再也不会回来,这才颤巍巍地溜下树来,步履踉跄地朝相反的方向逃命,连父母遗骨,都不敢收拾。

  “刘盈,那么小的时候,你就如此冷血!”

  一个声音在心里冷冷地讥讽。

  不,不是这样的!

  她抱着头,心中似堵了块巨石。

  就在这时,鸣秀君的嗓音陡然一变,竟似挟雷鸣之势,激荡山风海啸,慷慨而歌:“月臻臻兮,海茫茫。大风起兮,云飞扬。山巍巍兮,水汤汤。乾坤杳兮,决西江。高山仰止兮,地无极,方圆容我做道场……”

  他每唱一句,就似有一阵大风呼啸而来,气势磅礴,挡无可挡,而更多更激烈的潮水也蜂拥而至。

  歌吟似有生命,那些字句从他口中道出,便仿佛拥有了生机活力。

  刘盈眼前,赫然一空。铺展出一幅巨卷,从大河汇流入海的平静,陡然变作了风起云涌,天地变色的海啸山崩。耳边,似敲起兽皮鼓的巨响,山高入云,沸水汤汤。方寸天地宛如一支银瓶,装不了那么多水,赫然要迸裂开来。

  刘盈急得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她听过机关术数的厉害,杀人无形。她知道自己已入鸣秀君的局,再挣不出歌吟,自己就会变成那只瓶!

  心里那个清冷的童音,似另外一个自己,还在不冷不热地讽着。

  ——刘盈,你压根没心!

  ——爹娘骨灰犹未凉,你为了自己逃命,就这么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可是生你养你的父母!

  ——刘盈,你这个不孝女!

  那声音密密匝匝,滂沱如骤雨,击在心间。

  她费尽一切气力,可是每次手指微微弹动,就被一股澎湃的大力压制下去。

  身上,似压了重逾千金的石头。

  挣不开,动不得。

  不知是不是错觉,耳中在这时,居然听见另一声音响起。是谁在说:“玄隐门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是谁又答了一句,“承蒙谬赞。”

  “山巍巍兮水汤汤……”

  隐约之中,似有人言。说些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却仿佛听见小狮子清冷的声音。那声音似揭破蒙蒙灰雾的一双手,纤秀孤白,电光石火间,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往事。

  那是在岐州。一日,她下到屋后的深潭想捉一尾红鲤,却被胡荼看见。小狮子以为她误落水中,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紧紧抓住她不松手,她明明会水,反而被他抓着呛了好几口水,最后,还是她把他救了上去。

  其实小狮子压根就不会水,却想都没想就跳下了水潭。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小狮子满脸苍白,死死地攥着她衣角的模样。那张清亮泛着水光的薄唇紧紧地抿着,气得连话都不想说。

  后来,她才知道他怕水,平常根本不沾。

  想到这儿,刘盈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她眼中陡然一红,闭上双眼,忽地一声清啸,似雏凤清音,金玉相击,惊破九层天阙。鸣秀君根本没想到刘盈居然会使出这么决绝的破阵方法,他的吟唱声顿时被啸声一乱。

  就在这一瞬,刘盈只觉所有错觉纷纷如潮水褪尽。

  她心中赫然一片空明!

  ——不是没心,爹娘只愿她好好地活着,否则也不会用自己的命换来她的命。

  ——不是无情,他的一切,她从来都记在心底。

  刘盈赫然睁眼,双目如电,从申嚜、黄泉老人那儿学会的机关术数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在空旷室内,竟以光电之速寻到了阵眼所在。

  鸣秀君几乎没有看清她如何动作,只觉她右手轻轻往前一探,如初春时节抽展而出的枝条,挟着习习清风,沁人心脾。再然后,眼前的蔽障,似岁月剥落了浮华,一声花开的轻响,所有的幻境纷纷瓦解消融。

  一切呈现在眼前。

  室内摆着十八块青石,分别按星宿陈列,放置在地上,或悬至半空。

  这里没有水,一滴水珠也寻不见。只有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盘坐在地,他容貌斯文俊秀,闭着双眼,唇角那丝笑意,如夜间盛放的海棠花,犹含清露,明艳不可方物。

  而刘盈的右手,却恰恰锁住了他的命门。

  这一局,刘盈赢了。

  鸣秀君眼神清澈,整个人似乎浸在一种极莹润的华光中,声音带了几分倦怠,只听他道:“姑娘好手段,能以啸声破我迭石阵,天下唯卿一人。闯过剩余四关,若姑娘不死,鸣秀愿与姑娘切磋奇门遁甲……”

  玄隐门下自来傲视世人,从来不与平庸之辈切磋阵法奥妙。

  鸣秀对刘盈下这样的邀约,显然有惜才之心。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枚铁莲子赫然破空而来,直袭他面门,“败兵之将,谈什么切磋。”小狮子的声音很冷,冰得人牙根发颤。

  鸣秀君刷地伸手,稳稳地接住那枚铁莲子,似忽然想到什么,方才的几许热切如潮水般纷纷退去。当华光沉淀,他整个人就只剩湖水似的平静与清澈。如此平淡,仿佛刚才惜才邀约的人,根本不是这个道袍男子。

  刘盈顾不得他,见胡荼无恙,先松了口大气。

  可小狮子目光凉凉地掠过自己,竟是一点儿暖意都没有。她心中狠狠一痛,方才破了自己的极限吐出那声清啸,立刻被反噬回来。生墓中长风一起,她只觉一阵恶寒,喉头一甜,赫然吐出一口鲜血。

  她犹不甘心,下意识地望向胡荼,却见他移开目光,心中登时一冷。

  他果真不在乎了。

  她苦笑一下,默默吞下唇舌间的甜腥和苦涩。

  鸣秀君张开眼,眼眸间一片茫然,似无焦距,却含了极清浅的笑,“姑娘强破了迭石阵,切勿运用真气,否则邪气攻心,恐怕会留下病根。”他声音温和,举止从容,怎么也不像成名三十年的老头。

  胡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冷然掷声,“鸣秀君先前的话,做得数吗?”

  鸣秀君和善道:“自然。”

  “锦囊妙计,安度第八层的承诺,现下便兑了吧。”他冷冰冰地道。

  鸣秀君笑了笑,轻声道:“公子听岔了,鸣秀所言,是公子破了迭石阵,我助二位安度第八层,并非是这位姑娘破了阵。”

  一句话,狡猾地把承诺的事全推脱到一边。

  小狮子眸光一厉,刚要发怒,却见石室中赫然天翻地覆,似成了黄沙铺天的戈壁沙漠。除了生墓中那条路,其余什么都不剩,那盘地而坐的年轻男子也消失在茫茫黄沙里。猎猎风中,通往第八层的地道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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